解读刘恪长篇小说《梦与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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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绵延起伏的燕山小路上,或者在京都长安大街与后海小胡同,还有那株老槐树与西府海棠,总之巷墙之内与山崖之外,西去的丛林(包括宗教意义的)亦松亦杨,亦柏亦梓,再至口外,草原与沙漠,词语就这么西行北往,长期以来,居住在北京西郊的刘恪习惯于和词语西行,北方的飞雪和他的词语一同融化,成为凌空飞翔的精灵,梦与诗的篇章就这样断断续续从天空飞来,带着作家对伪善诗意的反叛和对人性的深层探索,极尽词语的敏感质地,是一次超文本的长篇实验写作。

    读梦与诗,让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刘恪出版在梦与诗之前的长篇小说城与市,它是刘恪先锋文学写作的集大成者,小说最为突出的是“碎片化”碎片化肇端于现代派作品,如乔伊斯的尤利西斯、艾略特的荒原等,而到了后现代文学,碎片化与作品内在的无秩序更为吻合,其手法更为多样:切割、零散、重复、拼贴、罗列、排列组合等花样层出不穷。在城与市中,作者有意识地作了碎片化处理,他把一些完整的故事打散,在叙事过程中,不断地穿插进幻觉、梦境或记忆的片断,不仅故事是破碎的,人物、场景以及心理流程都是破碎的,而像上面所列举的切割、拼贴等层出不穷的花样大概都能在这部小说中找到。作者通过这些叙述不断地进行解构,又不断地试图重新建构,在这种解构和建构的过程中,各种思想、各种意义由此诞生。甚至从一定程度上说,城与市也带有迷宫小说的特征,尽管从整部小说的结构来说,它不是一个完整的迷宫小说,但作者显然有意识地借用了迷宫手法、迷宫意象,我们时不时可以感觉到作者在故意用不确定性的“橡皮”擦掉叙事的连续性,故意在明晰的意象前面开出几条分岔的小径。梦与诗则延续了这种手法,并用梦来结构小说,其间变体、变奏、有片段的零散性,有思维的随意性,有意识的散漫性,凭幻觉,自由联想,智性思辩,物质的科学剖析,感觉的语境性,极大地保持一种日常生活中随时发生事件的随即状态,但整体又有内部的贯通勾连,有时不像小说,有时极最小说。

    与城与市不同的是,梦与诗的全部意图在写一个真字,真实,真诚,真理,真像,包括真人真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实是一个时间词,它是一个此在的瞬间真实,对于个人,脱离体验感受的此刻真实外,再没有什么真实可言,说到世界物质,它只是具有纯粹的客观性。

    就创作而言,真实并不那么简单,不同层次的不同角度,第一层面生活的客观真实确实存在,包括事物与人,曾遭际过的一切,在这个意义上说,它是一种记录,实体从来是准确无误的,错的仅在人。当然,还有创造后的艺术准确。第二层面是主观感受与观察的真实,这个真实受个人本性的制约,它只能是感受性的存在,第三个层面的真是艺术真实。艺术真实是语境性的,不同艺术它们有各自的要求,按艺术的规律达到艺术的最高境界,是个人的艺术感受上的真实,是主体传导出来的真实性。艺术真实又是一种艺术自律,也可以说艺术也是一种词语的真实,词与物对应的准确性,所指上的真实。梦与诗写了许多真人真事,特别是那些邪恶的真实,它已超出了人们的想象极限,很大程度上那些故事都是客观存在过的,具有一定的现实性,当作家叙述的时候,他发现词语站在文本中央,他必须不遗余力地狠狠抓住它,并精雕细刻地对词语进行感觉和智性的双重分析。

    真与假是一对悖论,提一方,另一方的力量就马上显现出来。真是一个实体,假是一个没有的概念,真被放在世界的首位,是为了防止假作为最强大的窃盗,所以真的背后隐藏着一个东西就是假。作为一个纯客观体,没有一个真是假的,什么东西改变真呢?不是真对自身的改变,是假改变了真的性质,使真变成一个可变化发展的概念,因此假对真作用大,是派生性的。

    真实是诗意的,是人类的本真状态,是事物的纯客观存在。但真与诗又是矛盾的,谁毁灭了诗?不是假,因为假本身建筑不了诗意,真正能毁灭诗的只能是真,只那种人类称之为残酷的真实。关于诗,刘恪在梦与诗里做了大量的表达与探讨。梦呢,对于个体精神世界它是真实的,力量是伟大的,它把一切完整粉碎为零碎,是一种片段化的切割,梦中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变形、改装,使作家看到现实真实的多样性,而超文本写作可以不分中心与边缘,现象与本质,理性与情感,它抛弃了传统写作中那个必然的逻辑世界,而将一个多元的、无限可能的世界达成作家的写作梦,并使作家在这样一个缤纷的梦的河流里,寻找到坚硬岩石的河床。

    梦毫无由来地改变人物和事件的轨迹,梦不可预测,却是潜伏在人精神世界里的一个精灵,它散发出的奇异现象真让人唏嘘不止,这一点正好达成了作家对文本叙述机制的理解,构成了文本中世界、人、事、物的随机性、奇异性、神秘性。梦又是超越现实的,揭示了人的意识的极度自由,梦幻组织文本结构的方式构成新文本,通过梦语言破译现实生活的本质,从打碎的镜子看到折射的效果。在新的文本中,梦中的语言能指也极有意思,它能说出来,但不发声,言说被减少到极少状态,人物语言是身体性,动态性,情景性,暗示性的。人物与日常规律不合,却暗合人的心理逻辑与情感逻辑,语言表现为一种冷漠的不动声色的杀机。所以叙述语言是中性的,不渲染情感和烙上价值倾向,保持文本不确定性,是零度写作范式。

    梦与诗全书共分abcdef六个章节。

    a部,人物哑平揭示了人性深处不可思议的恶毒。这种人性之恶探索的表征于人的身体,而意图却在邪恶具有一种哲学意义的形式,因此小说特意探索了时间、空间的特征,简单说邪恶有其时空表现形式。

    b部,一个折纸鹤的女孩儿与卡夫卡的平行研究,探讨人类无法摆脱的苦难、孤独,人性的宿命与社会的必然逻辑结合。

    c部,一个叫艳芳的女孩各种分裂的人格,文本不仅展示各种分裂特征,在隐喻层面揭示了这种分裂异化的深层原因。

    d部,一个人和一个家族的根基,也是回忆的根基,每一个都在寻找自己的源头,亦即自我的根源(中国传统意义上的)。

    e部,一个人的欲望如何从生长,生产概念上展示出来的。所谓欲望叙事,从方法是表现出来。微观政治学告诉我们,一切欲望都是权力。

    f部,词语和梦。对叙事者和他的人物的一个精神分析的文本,也是一组词语的精神分析。词语在这里变成了一个生长的概念。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刘恪的内心涌动着一种小说观念的焦虑,这是一种要与传统小说观念划清界限的焦虑,一种担心自己的写作沦陷在公共性的小说模式中的焦虑,他强烈地拒斥传统小说,他时刻在提醒自己,他写的一定是与传统小说毫无共同之处的新的小说,比如说,一定是一部表达后现代精神的小说,在完成梦与诗和城与市这两部作品超文本实验作品之时,他说:“我的重点依然放在对传统小说的背叛上,叙说那些传统小说认为不可写的东西,我则极尽能力带出它最后纤毫。还有那些过去从来没有见过的叙述方法,打破文体界线,建立新的人物规则,如果说我过去把题材、主题、体裁、故事作为反叛重点,这次的主要任务是对人物进行叛逆性试验探索,企图建立新人物规则谱系。构成新的人物形象。另一个重点是对传统的理念批判对许多熟视无睹的基本词汇重新解读,让人们读到一个真实的本原世界。”梦与诗和城与市是刘恪对先锋文学最后的一博。这个句号画得完美而悲怆。

    在洞庭湖长大的刘恪经常描绘他的家乡,洞庭湖畔有两种比一个人的生命更长久的东西,那就是芦苇和湖水。湖水的盛大和芦苇的繁荣看起来几乎像是一种铺天盖地的浪费,他感觉自己的生命从出生之日起,就与这两样事物融为一体,彼此成为一部分,他感觉水和草是湖上最低贱的事物,却是洞庭湖人生命的根本。“我凭着芦苇和湖水起誓,脊梁挑起的头颅永远保持一种决不妥协的精神,哪怕它是最低贱的抗争。”

    刘恪的先锋写作或许在这里要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他未来的写作或许是另外一种样子,但无论是什么样式,对于一个不断挑战自己的作家来说,他每一次的一博都令人尊敬。

    长篇小说梦与诗作者刘恪中国青年出版社2006年8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