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三上悠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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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夜里,后半夜,鸡还没叫头遍的时候,全镇突然被一阵尖历的哨子声惊醒,接下来便是孩子哭、女人叫、鸡飞、狗咬,砸门声,喝斥声传遍了我们这个古老的集镇。

    没出意料的,刚刚穿好了衣服解完大小便的妈妈被突然闯入的民兵捆绑着带走了。

    我悄悄走到大街上,左右邻居们都在三个一群五个一堆的小声的议论。在这议论中,才知道了我们县里破获了什么“国民党地下挺进支部”的反革命大案。

    我象是鬼子进村一般,悄悄地走到公社大院,只见高高的围墙下面,黑压压跪了一大片的“国民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全有,足有五十多个,全都五花大绑着,跪在铺了煤渣的地面上,等待着刑讯。里面几间大房子里,正不断传来受刑者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

    找了半天,没有见到跪着的人群中有妈妈。我怕了,妈妈一定是在受刑。我胆战心惊地朝着两处刑讯的房间走去,那两间门大大地敞开着,似乎有意让人们观看。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反背着双臂寒鸭凫水般吊着,几个造反派正抡动着沾了水的皮鞭拷打着。

    “多久参加的?”

    “解放前……1944年。”实际上那人不过四十岁上下,1944年还没成年呢。

    “你的上级领导是谁?”

    “是……蒋介石。”连我都不相信,蒋介石会认识这么一个远在冀中的出身富农的七十年代的农民。

    “他给你什么指示?”

    “反攻大陆……复辟资本主义……”

    我又往另一间发出嚎叫的房间去看,房间里,一个经常偷偷在集市上卖炒瓜子的女人正在坐着老虎凳,一双嫩脚下垫着四块砖了,一个壮汉却仍然在抬着她的脚,试图把第五块砖垫入。

    “哎哟……受不了了呀,我全承认……亲爷爷别垫砖了呀!”

    “你偷偷卖瓜子,是想干什么?”

    “我承认……投机倒把,传递情报……搞复辟……”

    “你和谁接头?”

    “国民党……蒋介石……”

    “你的发报机藏在哪里了?”

    “丢河里了。”

    “带我们去找。”

    那女人被从老虎凳上解下来,带走了。后来得知,就在河边指任她丢弃那并不存在的“发报机”的地点的时候,趁看押她的民兵不备,带着捆绑着她的麻绳和心灵上无尽的屈辱,满身伤痕的她跳进了滚滚的河水。

    正在一间房一间房地寻找着,突然,几个穿着军装带着盒子炮的人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走来,走近了,才发现,这正是林大可。林大可显然已经被拷打的十分严重,高高的个子勾楼着,已经无法挺起那标准的军人姿态,一支腿似乎受了伤,一蹦一蹦地被两个武装人员押着。我赶紧躲进一个空房子,好在没有人注意我,他们走了过去。

    找了半天,终于在一片原来用作打麻绳的工具房里看到了妈妈。房子里跪了七八个人,全都脸朝着墙壁,不过从背影,我当然十分清楚地看到了妈妈,也看到了鹿一兰,不过此时的她们还没遭遇到酷刑的折磨,只是全都五花大绑着。

    “偷看什么?想进去吗?”

    是卫小光的声音,只见他正背着那支从不离身的日本造的王八盒子,趾高气扬地朝我走来。我想走开,向着一边迈步,却不小心踩空了脚,歪邪着向一边倒去,就在我将要摔倒时,正好落到一个人的身上,定睛一看,却是郭二麻子,吓得我刚要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时,郭二麻子却一把推开我,象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对着卫小光说道:“他妈的还是没找到,你找到他没有?”

    “没有,不过你看,这双鞋好象是他的,在河边捡到的。”

    郭二麻子看了看那双布鞋,骂了一句,“自绝于人民,他妈的,便宜他了。”

    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应该是想抓而没有抓住的某个人吧。

    他们全不想理我,我便偷偷地溜开,迎门一个桌子边,一位年近四十的军人正对他身边的人说着什么,见郭二麻子走来,便大着嗓门说道:“行啊老郭,这次咱们县算立了大功,你是头功哇!”

    郭二麻子腰里另着盒子炮,对着那们军人说道:“这是卫小光同志,原来是‘全无敌’的副指挥,就是他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这才挖出了林大可这个暗藏的阶级敌人。”

    后来才知道,那中年军人,正是我县群专组织的总指挥,驻公检法军管小组的组长,原县武装部的副政委,他与郭二麻子早先是战友,有着密切的关系,这次全县搜捕国民党,就是他指挥的。

    妈妈当晚就被放了回来,但第二天便被重新带走,到晚上再放回家,一连五六天,天天如此。

    既然是以抓国民党为名,凡是从前与国民党有关系的,都在审查之列,外公是国民党的警察局长,自然在审查之列,鹿一兰有个干爹是国民党的一个中将,当然也跑不掉她,林大可本身就是青年军的指导员,就更是难逃罗网。全公社有好几个国民党被酷刑折磨致死,也有好几个无法忍受酷刑而选择了自杀,整个古镇笼罩在一片死亡的恐怖之中。

    这天晚上,妈妈回来后便要我到别人家去玩,等她喊我再回家,要是不喊我,就住别人家。我隐隐约约猜出了什么,便赶紧着拿了一块冰凉棒硬的玉米面饼子啃起来,妈妈心疼地给我往饼子里抹了一块猪油,又洒了些细盐,便催促我快走。

    我走出了院子,看到那个总指挥正和郭二麻子往我家中走来,便趁他们没注意到我时,一闪身躲进了门外的茅厕中。

    我蹲在茅坑里,外面的脚步声就是郭二麻子和他的战友总指挥的,只听郭二麻子小声地说道:“老首长……”

    “什么他妈的老首长,你别来这一套。”这是那副政委的声音,口气中并不是气愤,反倒显着亲切。

    “呵呵!老战友,呵呵!我跟你说,一直没给她用刑,就是给你留着的。噢!对了,还有一个南方下放来的小侉子,唱戏的,也行,也没动她的刑,留着给你享用的。他妈的这个公社也就这两个还行,其他都他妈的土货。哎!我说,郑小婉这娘们,干起来会叫的很,呵呵!你干了就知道了。”

    “保险吗,别传出去,传出去让人知道了就不好了,要是让阶级敌人知道了更不好了。”又是那总指挥的话。

    “哎你放心,我给你找的,你还不放心吗?谁敢说?郑小婉敢说?她不说谁知道,放心,一会我把她儿子关起来关一晚上,你好好抱她睡吧,哈哈!”

    果然,在我刚刚到一个小伙伴家门口时,背后便传来了郭二麻子的喊叫声,我被他关进了公社的一间屋子里,既没人审也没人问地直关到天亮,才放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