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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他
凌晨三点多钟，一幢居民楼的第三层。
她打开电灯，起身进入卫生间
她只穿着一条红色短裤
她裸露的胸乳泛着青白的光。
从后窗缝里钻进来的风
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她无意地向楼下瞥了一眼
她只看见浓浓的黑暗。
但她竟记起了此前的某个夜晚
多个夜晚，在一排平房的一个房间
一个男人不眠的身影映在红色灯心绒窗帘。
她看见他伫立在窗前，或在房间里踱步
偶尔点燃一支香烟。她纳闷：
他为什么整夜整夜地不睡？
他的妻子可是在另一个房间？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怎样的人？
但今夜，那扇窗子黑漆漆的
除了浓浓的黑暗，她什么也看不见。
他睡了？抑或搬离了那个
有红色灯心绒窗帘的房间？
她在卫生间里用清水洗着惺忪的眼睛
而男人在卧室里唤她。
她凝视着梳妆镜里依旧姣好的面容
竟莫名其妙地微笑了。
都四十岁了——她心里说
不知为什么又想起楼下平房里那个人。
她重新回到卧室，在男人身边躺下
但直到黎明，她再未阖上眼。
虚构的重逢
黄昏时分，我乘上一列火车
在靠窗的座位上坐定。
列车缓缓启动，站台向后退去。
我透过窗玻璃向外张望
没有人向我挥手
当然也没有人与我同行。
愈来愈昏暗的大地上
列车郁闷地向前行驶
经过一个城镇又一个城镇。
我并不知道列车驶往何地
一路上，我凝视着窗外，沉默着
直到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之中。
终点站到了，我跟着人们下了车。
这是什么地方？熟悉又陌生。
在华灯初上的大街上
在匆忙或悠闲的人群中
我随意地游荡着，似乎
某个重逢的时刻还未到
似乎我并不急于赶往那个预定的地点：
一家酒吧？咖啡馆？公园里的某个角落？
是不是有一个人在等着我？
二十多年后的第一次重逢，我不知道
时间和生活怎样改变了我们的外貌和心灵？
我们还能否一眼就将对方认出？
我继续在大街上随意地游荡着。
我想象着一次久别重逢的种种细节
我为自己的想象所感动，眼睛有些湿润。
但是，随后，我就哭笑起来：
难道真的有一个人在等着我吗？
她（他）是谁？她（他）在哪儿？
让女人说出真相
在他诗意的想象中，我也有点怀疑：
我似乎生活在天堂的花园里
我是天使般的女人，我是诗人的伴侣；
我仿佛永远行走在荒郊野外
我是荒野的女人，我是黑夜的女人
我是诗人的佳偶。
但在现实的记忆中，他比我更清楚：
贫瘠乡村中的三间土坯屋
就是我和我男人及一双儿女的栖身之处。
我是庸常的女人，我是农夫的伴侣
我不是在家里就是在玉米地里
我是家里的女人，我是土地的女人。
他把我比作他的贝特丽齐
劳拉，狄欧蒂玛，茅德冈，莎乐美
他说在尘世间我就是他的神祗。
可是，我知道我就是庄稼地里的一个村妇
靠本能和惯性生存，没有灵魂只有肉体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活着然后死去。
（2006年1月—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