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别

刘洛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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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了那七个如同黑童话里贪婪猥琐的小矮人般的女生后,林子予感到一身轻松,她好像获得了新生。

    她通过私人关系将李益军的各种龌龊事件和能力不足的事情上报给了校长,包括李益军曾被全班签名指责私事公办后恼羞成怒对着全班骂“超烂班”的事情。于是在林子予初三的时候,李益军就没再担任她班主任及语文老师一职,而是被学校调去小学低年级部。

    林子予并不能真正地原谅那些人。她们是同班同学,她走到校园的哪里都可能要见到她们好多次,她一直会想起来曾经在课堂上莫名其妙地被老师批评和罚写检讨书,想起来曾经被弄脏的桌椅和床铺,想起来曾经被大肆转发的辱骂自己的恶言恶语,也想起来曾经毫无理由地被迫道歉。而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

    林子予一直以为校园欺凌是一个食物链,人们为了少挨欺负,就会和欺负自己的人一起去欺负别人,他们不需要知道理由。但是林子予并没办法龌龊到同流合污,她只想与人为善、问心无愧;又或许说她自始至终都是许瑞彤欺负的对象,所以不可能成为许瑞彤的伙伴一同去欺负弱小。她想到这里,大概就是因为从一开始许瑞彤的心里就定好了目标对象,所以其他女孩才会成为同伙吧。

    “你们知道吗,我本来也好想硬气起来、反抗起来,好想让你们听到我的名字就吓得胆战心惊、魂飞魄散,但是那种’你无情我便无义’的待人接物方式太难了,我对你们的态度不取决于你们如何待我,我深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若我以你们待我的方式来待你们,这简直是在侮辱我,摧毁我整个灵魂。

    你们看过东野圭吾的《恶意》吗?里面的主人公们,无论是否曾经对他人进行过欺凌,只要参与过的,就比如好事围观、不作为、冷漠、隐瞒等,他们往后一生的的生活都被印下了深刻的烙印。

    我曾想,是否只有命案能让那些平时不起眼的校园霸凌现象浮于水面被关注?后来到现在了,欺负别人够多了、无视各种欺负现象够多了、也被欺负不少了之后呢,纵观古今中外、观察社会,我的答案:不是的,就算死了人、死了好多人,别说浮于水面,这河湖干涸见底、暴晒旱死了都不会有人去关注。但是呢,’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再回想曾经你们对我的作为,和联想现在、以后的生活,真的没关系吗?我呢?觉得没关系吗?你们呢?那你们呢?你们这些骄傲的人呢?后来我读到一句话:’很久以前我做过一件恶事,动过一次邪念,然后这几年发生的所有不好的事,都是在为它赎罪。‘也许你们就不觉得这是一件’恶事’、不觉得是一次’邪念’、不觉得这一切都是’恶意’所在,但你们想想吧,这造成的伤害对受到欺凌的人来说,到底算不算“恶”,你们’小小的恶作剧’是怎样扭曲一条道路而改变一个方向最终完全破坏掉整个规划目的地。

    每当我站在楼下的小广场想起’校园欺凌’四个字,眼前却都是飘着数不清的校服。你们要是问我有什么校园欺凌的例子,我会告诉你们:’会走路的学生都是例子啊。不会走的都被逼死了啊。’我心里严肃地开开玩笑。

    我一直都好想问你们,做过这些事情的你们,到底现在是怎么想的?你们有没有曾经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在某个夜里做噩梦颤抖着醒来的时候会觉得抱歉、渴求原谅?还是你早就已经原谅了你自己——因为你其实不过是希望成为较强的一者生存下来,默默地以’适者生存’来合理化、来说服自己?就是因为大多数人都那么做了?

    校园欺凌哪里只是打架,你们任何真正伤害了人的行为都是在欺凌。”

    但是林子予觉得,她不会得到一个道歉,就算是虚伪的、形式上的。

    她希望欺凌者一辈子都要带着时间洗刷不去的罪恶感和愧疚,成为精神折磨的奴隶。

    体育中考的项目包括两百米和仰卧起坐,当时林子予的体育成绩是勉强合格的。对于一个优生而言,任何能拿分的地方都不应该丢分,就算是体育。

    学校对体育中考十分重视,并要求每一个学生都必须拿到满分,于是在考试前的一学期对体能锻炼的强度是极大的。学生每天早晨跑坡、课间计时仰卧起坐、体育课和傍晚放学冲刺训练及两次两百米测试、晚上慢跑放松。但像林子予那样体育不合格的学生,每周五下午放学仍然要留下来比其他同学多训练一节课。

    其实林子予根本没有担心过体育不及格的问题。她从学长学姐处打听到的情报早就让她无挂无碍了:考试分组里只要有一个同学能满分,所有人都会以微小的毫秒差距获得满分。但是学校内部一直存在一种腐败黑暗的赚钱机制——由于体育中考成绩会按比例折合算入中考总成绩内,一分的差距都会影响到总成绩,班主任们会通知体育成绩不理想的学生的家长们:“体育中考成绩很重要,会列入中考成绩,你的孩子能考到更好的学校,可以借体育成绩超越其他同学。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体育成绩是可以内部操作的。”当然,他们彼此之间都清楚这是需要代价的。

    林子予预想到新班主任会给自己的父亲打电话,她三翻四次警告父亲不许给钱,可是她有种强烈的直觉——父亲一定已经被骗了。不管如何,她顺利考得了满分。不知分组机制的人都说林子予是花钱买了分数,但她坚决说自己没有,而是告诉他们所有人都考得满分的原因。她一直害怕自己会打自己的脸,希望父亲绝对不要花了钱做那种傻事,不然不仅这钱打水漂了,自己还尴尬,但父亲没向她承认什么,她也无法得知真相。多少年后,林山说出来的真相让林子予直说他蠢,林子予心里生气、矛盾又郁闷,对父亲解释这些事情相当于对牛弹琴,最终便也就算了。

    “八千块,证明的是你对我能力的完全讽刺,一个学期我可以进步到满分,我若是不行,那我会从文化科成绩补足;八千块,证明的是你对我尊严的完全践踏,我不需要’走后门’和’潜规则’去超越别人,我凭什么不能和别人公平竞争?八千块,证明的是你对我人格的完全不信任,我多次警告过你不要受骗,你仍然还是要去做这笔交易,比起自己的女儿你更愿意相信外人。

    但是林山,我会原谅你,仅仅因为你是一个父亲。不因为你是我的父亲,而是因为你是一个普通的、平凡不过的父亲。仅仅以一个身份的原因而原谅你。你担忧孩子的前途,担忧孩子比别人差,直接给孩子解决了问题。你觉得你做得好,但我其实这是一种控制吧。

    或许孩子会希望你问一问、听一听她的想法,这是她的事情,不是你的。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体育中考后就是全心全意地全备战文化科中考。为了补充能量,学生们的教室里多了各种小零食。徐嘉文也每天给林子予准备好牛奶,林子予也将自己体育中考母亲过分准备的五盒巧克力和功能饮料等分给了徐嘉文和张可可。

    林子予的新室友都比较单纯简单,在这个群体里,她的恋爱显得超前而开放。林子予在与她们聊天时都对自己与林楚汉的故事有所保留,她害怕自己在这些干净的女孩里被误会成堕落的社会垃圾。

    但是,很快地,她和林楚汉的关系发生了变化,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子予一直坚持不看对方隐私的原则,她知道林楚汉所有社交软件的密码,但从不去登陆和浏览里面的信息。甚至,林子予曾对林楚汉说:“我可能给不了你很多你想要的,所以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时确实还喜欢上别人了,没关系,可以告诉我,你们能在一起,但一定要先告诉我。”她尊重林楚汉自由选择伴侣的权利,但她必须保有知情权。

    林楚汉却不想再听到林子予说这样的话:“不要说这种不负责的话。我不会喜欢别人。”

    林楚汉考到一百五十公里外塘山市的一所职业大学,对于休学过一段时间且放弃学习的他来说这似乎是最好的结果了。彼时,林子予的学校为了加强文化科的学习而将放学时间改为周六上午。

    林子予跟林楚汉道了晚安,本应要睡但却失眠。她登陆了林楚汉的微博,打破了自己的原则:“他把密码都给我了,估计也没什么不能看的吧。”她在被窝里,偶尔拉开被子呼吸一下。她点开了私信列表,各式各样的头像映入眼帘,她见过一些,也好像没见过。

    林楚汉周五和朋友们一起拼车回到清水镇,与陈晓雯在酒店里共度了一个夜晚。陈晓雯告诉他:“我爱你。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除了我的处……”他们的聊天记录很多,他们微博的评论和转发很多,林子予甚至和这个女生见过面。

    林楚汉在情人节送花给曾经喜欢过的女生刘宝怡,他祝女孩:“情人节快乐,我一直喜欢你。”他陪着失恋而寻找肩膀的女孩度过那些情伤,在楼梯间里拥着女孩整整一个晚上。

    ……

    林子予已经记不清那么多的名字。

    她看完了所有能看的信息、互动文字、图片……

    林子予本以为自己会有什么强烈的反应,但她的神色却显得十分平静。她关掉了手机,重新尝试入睡。谁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睡着,包括她自己。

    林楚汉不在的周末,林子予偶尔会和回家的林子期出去玩。她当时羡慕林子期,觉得成年的林子期能光明正大地恋爱是一件自由而轻松的事情,而且林子期的男朋友吴振廷已经相当独立了——他比林子期大四五年,有稳定的工作,能自己开车去各个地方。

    吴振廷因为住在林子期家楼上而认识了她,他开车接林子期约会,他送林子期回到家门口,他们能随时开车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在当时的林子予看来,这样的男朋友真是令人向往的男朋友,这样的恋爱才是自由的恋爱。她不禁想起自己和林楚汉的种种,觉得自己那么可怜。

    林子予因为与林子期外出的缘故,认识了吴振廷的好友苏宇,他是室内设计师,林子予钦佩他的才华,不仅能做出精美的设计方案,他还有一副好歌喉,还能做精致的手工艺品,写打动人的诗句。林子予曾在生日收到他做的一份手工礼物——一个精致的真空鸡蛋,蛋壳覆盖着黑色底红色花片的花纹。林子予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它,生怕碎掉,“你里面不会还放着东西吧?”

    苏宇故作神秘:“你猜。”

    林子予撇了撇嘴:“反正我不会弄碎它。”苏宇低头笑着没有说话,继续忙着帮她用火烧实林楚汉送的红手绳的线头,帮林子予挽回一条要断的手绳。

    林子予将鸡蛋举起来,在灯光下眯着眼对了对又比了比,“该死,看不到。”然后她又摇了摇,疑惑地努了努嘴。

    慢慢地,林子予的世界重心似乎也发生了偏移。她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学习里,投入到新结交的朋友上。她不再把手机带上学,但她答应林楚汉,每个晚上的晚修下课她会到电话亭给他打个电话。

    她的确做到了。

    但是她的心里承受了太多已知秘密的压力,带着这些他的污秽还去接受他似有若无的爱意,总让人觉得这爱里处处碰壁,哪里还有真情实意。只有她一个人在思考这段关系的去向。

    她觉得林楚汉也发生了一些变化。电话的那头他专注地玩游戏,却责备林子予的沉默。

    “分手吧,怎么样?”林子予终于忍不住,这一天她要全盘托出。

    “有病吗?乱说什么?”她觉得林楚汉其实更像是不耐烦。

    “你微博我登陆进去看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

    “不明白吗?”她见林楚汉没回答,心里是不知道他迟钝还是心虚,抑或是在准备着措辞。

    最后她也没等林楚汉说话就把电话挂了。林楚汉明知道她在电话亭拨来的是空号,但他仍然反复拨了四五次。往后,就只有等林子予主动联系他了。而林子予,连周末都不会分给他一点时间。

    徐嘉文陪着她回宿舍:“还行吗?”

    林子予停下脚步:“你是不是觉得我只是看起来冷静?说实话我真的没什么,我反倒是轻松了。”

    徐嘉文总觉得这是一种沉默的疯癫,她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越挫越勇,但是脸上那些装出来的坚毅和狠心,盖不住她眼里的惴惴不安。

    “好。”徐嘉文什么也不问,俩人继续前行。

    “林楚汉,我可能早就没有感受到你的爱了,所以我才给自己打了一针预防针。不管你爱人的方式是什么,对方感觉不到的爱,都是不爱。我不是不知足,只是偶尔觉得我这样不安的性格遇到你这样的人,无论给谁都带来了太沉重的负担。”

    天才蒙蒙亮,树的影子在凌冷月光的照射下映在苍白的墙壁上。林子予睁眼见是天黑,又立刻闭上眼想睡。手机仍旧断断续续地震动着,她终于坐起来拿起床头柜的手机——是林楚汉。

    “就算分手,也必须见面分手。”她读完信息却只发现这一条是有意义的。她知道林楚汉想通过见面挽回些什么。

    “今天就见。”但她是果断而决绝的。

    “世界挺大的,松开手走了神回过头,好像人挺多,人潮拥挤的,但也好像又没什么人,谁都不在。

    日子还很好,有人陪我吃饭,拉我的手过马路,偷偷给我邮寄一大罐蜜糖,帮我借到绝版的老书。

    受尽照顾疼爱这样的生活应该是很值得珍惜和期待的,我开始怀疑我太贪心了的,怎么日子过着总有些失落呢。

    我曾尊重你的权利和自由,百般体谅你的粗心、理解你的暴躁,也收起我的矫揉造作和任性撒野。可我愈发同情自己的卑不足道。真可惜,为了省去我们关系里不必要的麻烦,为了维护表面上某种虚伪的和谐,好像连我本该期待的东西都不能再期待了。我早明白,当人的期待值最低时,柔情都是奖赏。冷漠是我本应该的。但后来我是不懂,这到底在别人看起来的骄傲,分明就是我的卑微屈服啊。“

    “如果看不见也听不见,那就少了很多说话的必要吧?人也才不会那么累了。

    我都觉得自己像被重金聘用的捉奸私家侦探,或者更像是一条嗅觉灵敏的狗。我能捕捉到那么多的细节,但我字字不言,我要全身而退,以旁观者的身份消失在你的生活里。

    你说,我早该是个瞎子那多好?“

    林子予和林楚汉相对而坐,桌面中间摆着一大碗芒果牛奶冰沙。他们从见面开始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吃东西,冰沙开始融化,掺杂着冰水的牛奶顺着碗流到桌面上,原本纯白香醇的牛奶变得像工厂排放的混合废水,林子予想着:“真脏。”从包里拿出纸巾想去擦。

    林楚汉伸手去拿她手上的纸巾,知道她要去擦,他一边低头看着冰沙替她擦,一边说:“可不可以不分手?”

    “不可以。”她坚定地说。

    “我真的不想……”林楚汉丧气地说着。

    “不可以。我走了。”她站起身要走,林楚汉马上拉住了她的手。

    “好……”他轻轻松开了她的手,尾随她出了门口,最后他摸了摸林子予的头。

    她没有回头。

    “林子予,我没有读过很多的书。但我还是记得你发给我看过的一段话,你说那是《巴黎野玫瑰》上特别动人的:“我遇到过很多人。有人让我发烧,我以为那是爱情,结果烧坏了所有。有人让我发冷,从此消失在生命里。有人让我觉得温暖,但仅仅是温暖而已。只有你,让我的体温上升0.2℃。”

    确实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段话很动人也很真实。只有你让我心动,感受过爱情。但其实让我发烧、发冷、温暖的人也是你。我不是觉得你不好,我觉得你特别的好,我甚至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是拯救了银河系,才换来了你陪我、教我成长。

    但是一定是我不值得拥有。我是个太烂的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的事情。我爱你。从心里深处一清二楚。可在诱惑面前我显得太像一个白痴,我失了智、丢了魂,好像忘了好多经历。我爱你就好像一条卑劣的蛇,钻进施舍他的农夫身体里,撕咬了遍。

    我卑鄙于我的秘密背叛也许永远不会曝光。我的愚钝让我从来没有想象过你的离开。我的盲目乐观好像此刻就是永恒。好像我有恃无恐,倚仗着你的爱挑战你的底线,以为事事能被原谅。但原来,只要你有一点要离开的信号,那些悲伤来临时,他们成群结队。

    其实你多珍贵,我根本舍不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