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道士,真冤魂

恶作剧之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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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妯娌间闲言碎语自先不表,先说那单馨听闻今早有道士在前门闹事,估量其是因五嫂子杜月湖而来,由此先离了花园沿穿廊往单钰屋里去。

    单钰住在中院西面的厢房内,连三间其一做了书房。她平日里是个喜读些闲书的,便索性在书房又设了床榻,供品读疲倦时歇息。单馨来时,她正在书房内卧着。却并不曾看书,也没有睡着。只呆愣愣瞧着摆在柚木书桌上的书,由风杂乱掀起几页又平稳搁下。

    单馨瞧她神色,只当她还因昨夜口角之事不快,不想理自个儿的。心下虽也存一分不爽,却因得那道士所言事关重大,只得先行礼配个不是,口中只道

    “好妹妹,原是姐姐多嘴失话得罪了,还望妹妹大人大量不怪罪才好。”

    她说完这话,又瞧单钰还无反应,只道她性子倔犟。而她也懒得再赔礼贴脸去挨打,便冷冷哼过一生回书桌旁坐下,接着紫婵递来的热茶吃起来。

    如此捱了片刻有余,那躺在榻上的单钰忽似才瞧见她来似的,木愣愣一句道

    “你何时到的?可用过晚饭了?”

    如此一来,单馨才觉不对,叫了紫婵来问。紫婵瞧了她家姑娘片刻,方从那一堆整理书桌床榻的繁琐事上回神来叫道

    “是了,我说姑娘怎么早起没精打采的。回来说看书,也不见她翻动,扶去休息了才躺下,我只当她睡了。”

    单馨没心思去怪丫头的疏忽,只将身蹲去那卧榻旁拍着单钰的后背道

    “现在刚过中午,吃什么晚饭。你这个人难道睡糊涂了不成?”

    又过得片刻,单钰才徐徐点头称是

    “我记得了,你来做什么?”

    见她这般模样,单馨哪里敢将此前听闻疯道士的事向她说,只好略撒谎称在屋里坐着无聊,来找她玩耍。这一次,单钰反应到稍正常了一些,撑着她肩膀自卧榻上坐起来牵着手往屋里去,口中说道

    “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差紫婵去找你,有事要与你说。”

    单馨只得随她进去,慢慢地坐到床缘上。瞧她似乎又正常了些的样子,小心翼翼问上一句

    “那我来得可巧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自此,单钰又遣了紫婵出去,自己在屋中同单馨道明原委。

    原是单钰昨夜与单馨分别回来,一路总觉有人跟随。起初只道是听了那山精诡事心下暗怕,但到进了屋,那被人窥视的诡异感仍久未消退。她素来也不是个胆子小怕鬼的,只是那感觉实在奇怪。似乎有道目光怨毒袭来,又寻不着源头,乃至半身阴冷僵直汗毛倒数,久久未能消散。末了她只好嘱咐紫婵睡在里间,与她只隔一层纱账,又留了一盏烛火晃晃照在床尾,方才惴惴不安地睡下。

    而今她问单馨可有同感,单馨蹙眉仔细回忆半晌,念及许是自己神经太过大条并不曾在意,方才无此感受。便只摇了摇头宽慰单钰,叫她莫要思虑太多,或是昨夜在哪香绝苑里听了五嫂子的话,回来时起了疑闹心病也未可知。

    说到五嫂,单馨又想起今早疯道士的事来,一时间并未来得及细想旁事。却听单钰又幽幽说道

    “我原以为也是如此的…”

    正因以为如此,单钰当时并未太将那遭人窥视之感当一回事。待她于梦中得见那五嫂子口中所说的杜莲翘时,才发觉事出有因却为时已晚。

    “杜莲翘?”

    单馨心下愕然,转念一想却又明了。

    原系昨夜主仆四人回来时在路上说的那些话,被随来的杜莲翘的魂魄听了去。于她那般宝贝杜月湖的人怎肯让旁人说什么不是?故此单钰才祸从口出惹了鬼来,那梦中得见必定是予她警告,令她而后不敢再说杜月湖的不是。

    单馨如此想来,又联到今早的疯道士身上,这才从那一段风情月事中抽身出来细想。

    五嫂嫂与杜莲翘虽是情深,但她杜莲翘左右是恨单家的,否则也不会在祠堂弄鬼掳了杜月湖去。而今又随杜月湖来到单家,听见单钰说她的不是必定也是恶心恶相不比生前的。倘或今早的疯道士所言非虚,没准是这杜莲翘对自家妹妹起了歹心也未可知。

    她正想着,却又听单钰道

    “那杜莲翘和我说了她与月湖的故事,又说不怪月湖,是她痴了。而今她只盼能在月湖身前伴着,与旁人据不相干。”

    单馨略愣了愣,当下明白她言中之意来。

    原这莲翘之鬼确是跟杜月湖到了单府不假,但如今听来却并未恶意。只因昨日姐妹二人对她两人之事品头论足一番,其中又以单钰最惹她气恼。而今入她梦中给个教训,只当警示罢了。

    单馨忙忙起来欠身行礼,口中只道给姑娘陪不是。单钰仅逞口舌之能而已,还望姑娘莫要与她计较了。

    如此隔了片刻,忽朦胧见那碧纱屏风外门帘无风自动,你单钰登时猛咳起来。候在屋外的紫婵听见咳嗽声,赶忙进来抱了唾盂奉近,又与单馨一道连连拍着自家姑娘的后背。

    “好好的,怎么就咳起来了?”

    紫婵问道,但见单钰咳出些黄水来,便惊得直喊要去寻郎中。单馨劝慰不必,只道她姑娘是受了风,而今她出去把门帘拢一拢也便好了。

    这丫头原就是和经不住劝的,而今听了这话也不再生事,乖乖退身出去将门帘一拢,只守在门外放两位小姐自在说话。

    果然那单钰咳了只一阵,不几时便收住以巾帕拭面。抬眼瞧见单馨,又露出惊讶神色道

    “你是几时来的?不恼人了?”

    单馨只得苦笑,口中说道不恼了,遂将她方才被杜莲翘附身一事仔细说明,又一面将近日午间在花园听得二位嫂嫂所言疯道士的事讲予她听,意在商量个对策。

    单钰听了,默得片刻,问起为何单馨如此肯定这杜莲翘毫无恶意。单馨初时不答,片刻后只长长一叹说道

    “我不知道,不过可怜她们两个罢了。”

    好一个‘可怜’,可怜,可悲亦可叹。这二字包含之哀婉,竟令得单钰不再多问其他,只唤紫婵进得屋来侍候洗漱穿衣梳头,不一时便又领了单馨往香绝苑去,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那邢施云妯娌二人在花园中闲谈,说现被绑缚抛在西角门的疯道士如何如何,愈说愈觉他话中有话,倘或这单府当真有妖邪山精作怪又当如何?当下便也不再此消磨时间,端得各自到家找二爷三爷商议去。

    可巧那三爷外出斋戒,而今并不在家。只是邢施云见到二爷便道出其中所以然,又软声细语央求二爷去向老祖宗说明。若那疯道士言之如此,不如叫他秘密在府内开坛捉妖。倘或拿住了,算他大功一件,赏赐必定是不短的。但若当真胡言乱语,则再差家丁捉了捆去马厩关押,届时岂不是更放心些?

    二爷听来觉得有道理,当下便匆匆去往老太太处禀明。

    再言那老太太其实心中也存疑窦,因何那疯道士早不在晚不来,偏择这几日可巧刚把‘五奶奶’迎回就来了?但事已至此,做主母的并不好再行放那道士进来的话。幸而此时二爷上屋来如此如此说了一番,正撞上老太太心事,便也就此放话由他们闹去了。

    那道士此时正捆在西角门外,毒日头底下晒着,一双眯缝小眼,大鼻子通红的,正苦思着脱身计策。

    其实他根本不是什么道士,更非那妯娌口中的甚么世外之人。只不过是走街串巷一个赖头要饭的蠢货,名叫赖二,且人如其名,是个街坊间出了名的混账赖皮货。前几日行到拢月桥下才听说书人如此那般说了单家的事。又听街头乞丐谈论单家新娘子进城,定说是给什么山精野怪魇住了才至此,后随着他们来单家门前看过几次热闹,次次只见黑漆大门紧闭,家丁执棍棒把守,并未瞧出什么不妥来。唯有赖二,竟从其间想出了一条生财之道来。

    这日晨间,他换来一套道士行头,在单家门前装神弄鬼撒一通泼。原以为如单家这般大家族,都是极信这类鬼怪邪神之事的。加之他们五爷娶亲闹鬼之事,这一通买卖可说是十拿九稳。但他哪里知道,如单家这般望族最要紧的是颜面而非人身。他捻着黄纸在街坊跟前一通乱洒,若单家搭理了他请他进去,岂非正是昭告全城他们单家确有一个伤风败俗的媳妇,引来了姘头的鬼魂在大婚当天闹事拐走新娘,而今又把那新娘迎回来了?

    故此,单家主母方才大怒,斥家丁予他一顿好打,又捆了人抛去邻街道西角门示众,旨在告知告知那看热闹的街坊一件事‘单家家风仍在。’

    而今午时已过,看热闹的人该散的都散去了。唯有那赖二仍旧捆了晾肉般丢在廊沿上,也无人敢上前去搭手松开,各自看了一会儿兴许没趣也就都不管了。

    那赖二正追悔之际,忽闻门扇开合之声。原是那单府管事的一等奴仆带了家丁来,看过左右无人注意后又把他提进了西角门。那赖二一时尚未回神,只道这单家还要找他算账,慌忙之际急急求饶。却听得那管事模样的叫他把嘴闭上,这就领他去见二爷。

    赖二虽不是什么聪明之人,但这一点眼力却还有的。他见那管事的如此说,想来也是单家主子改了注意,便又端起自以为是的道士架子来,不疾不徐任两个家丁驾着往花园去。单二爷正等在那里,一见他被带来,旋即露出厌恶神色朗声问管事的道

    “这是今儿个一早在门口闹事的道士?”

    管事的连连称是,遂解了赖二丢去主子跟前,厉声对他斥道

    “二爷问你话,你且如实答来。若对了便有重赏,倘或半点错处,先打死了你再做其他。”

    赖二闻言,心中有惧骇之意。但如今已是骑上老虎背,不是道士也是道士,非要装他这么一回了。便只盘腿坐了,摇头晃脑口中念道

    “打死了道士不要紧,怕只怕你家这鬼没人收,养在家中祸及子孙唷。”

    要说这赖二是个神棍,东拉西扯装模作样说上那么一通到也颇像那么一回事。他听闻管事的叫这主子‘二爷’,心道这便是那日拢月桥下打了说书人的单二爷。想来是那说书人言语惹恼了他,故将话峰一带偏到‘入门鬼’上。

    只说新娘子在喜轿过城门前掀了轿帘瞧热闹,不料被那游魂野鬼窥见美色动了邪念,随她去至祠堂如此那般说了一通。二爷听来果觉比那下流说书的见好些,没准到个真事。再者而今老太太同意了,左右这道士若做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将他拖出去打四十板子抛去城外又有何难?

    遂当即令那管事的找来祭台贡品,又悄摸不知去何处弄来一柄桃木削成的长剑,叫那疯道士沐浴上香。

    这赖二生得一副长脸,又是个眯缝眼睛酒糟鼻,换上道士的黄袍更显得皮肤黝黑人形干瘦,莫说道士,恐怕门外要饭的都比他要像样一些。却奈何这单二爷本不将这事太放在心上,只道反正关上门来外面也瞧不见,若这道士真有功夫抓住厉鬼便罢,倘或不行打个半死丢出去也好正正单家在城中的声名,只教那群贫嘴赖舌的下流痞子们闭上嘴去岂不好?

    如此想着,只见那赖二装模作样烧了黄纸,又举桃木剑乱舞上一通,末了竟往那通去后院的穿堂胡乱一指,口中只做念叨,旁人一句未能听得真切--许他自己也并不明白念得是什么,只隐约在和尚庙混饭吃时听见和尚们念过一个大概,如今含糊着应付几句出来,左右无人能懂便是了。

    那本应是佛家引渡经上所篆经文,旨在引渡亡魂莫留恋人间,早日投胎才是正道。赖二偏生不懂,虽念得含混些能蒙过左右人耳,却是欺瞒不过鬼魂的。

    他怎知道,这一引,又无端端恒生出多少祸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