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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作剧之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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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蝉那方小屋实在简陋,矮矮一间竹篱黄土墩子上盖着茅草似的。门朝着东面一壁,上山来的路倚在傍旁,也不知是方便金蝉下山刻意这么修建,还是硬生生叫那山腰上的村人们踏出来的。

    不过人住在里头到也清净,那里头里外得两间屋子,厨房设在东南一脚。小小一间三环火灶台,平日里是金蝉做饭。单誉瞧着他这么样的人在灶台间忙活,心中总有些别扭,金蝉也总拿这些话来编排他。

    奈何而今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哪里见过这些个。即便如他这般不醉温柔乡偏喜游山玩水的,出门也总是带着一个芸儿,勿论吃穿行坐皆有那小子打点,他自己到也省事。原这回他出来也是带着芸儿的,但当他们三人行至那盘香寺时,金蝉忽让他二人就在那处留下,莫要玷污了他这方宝地。

    他单誉当然是听不得这种话的,当即便要千万个不乐意的芸儿留在盘香寺,自个儿到死皮赖脸跟着金蝉到了这里来。起初也只不过是想玩一玩,瞧瞧他金蝉的宝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也顺带着争口气,不让他那心高气傲的说去。

    但真当在这处住上一两日时又端得是不习惯,不论穿衣做饭拿茶铺床都需自己上手去做。而若向金蝉言明,保不齐又是好一顿数落,这才咬牙坚持过起初那些时候,到后来也慢慢习惯了起来。

    他睡在靠北面那间小屋子里,矮矮木床榻靠着黄土墙,墙外便邻山巅莽石,再往下乃有长长一道清幽山谷。山间鸟鸣虫跃不绝,偶或淅沥沥小雨一下,雨点打在屋顶扑就的三重茅草上沙沙响,到也别有一番闲情逸致。

    若非那日金蝉唤他进屋稍坐,如此那般吩咐他出去,一时他竟真忘却此时何年何日,只愿在这山中长住久安不问世间如何了。

    却见那金蝉眉宇间露难得疲态,单誉遥遥想着上一次看他这般模样,还是在虚空孽海之中将他两位妹妹的魂魄牵引还阳之后。金蝉说过那极耗他灵气,却不知这一次又是什么东西将他损耗至此。

    莫非也与他妹妹有关?

    他思及此处还未开口,只听金蝉哎一声长叹旋即言道“我要你往回去到盘香寺一趟,接了那里的人来再回到这里。若你去了她尚且未到便等上几日无妨,但切记只你与她二人,莫要带其他人来。”

    单誉听得奇怪,心道不知要他去接谁。难道是芸儿?瞧着也不太像,且想细问时金蝉又似疲惫以极示意他出去,旋即便卧身到他那方矮榻上。不几时竟真似陷入沉眠一般,任由单誉在一旁刻意闹得茶碗盘碟叮当乱想也再不起身斥责。

    单誉一时担心金蝉,又记挂着盘香寺中到底是去接谁过来。左右他又走到那榻前支着身子瞧瞧金蝉如何,仅见他面色苍白无血色,蹙眉紧闭双目睡得似极不安稳一般。却不知他于冥想之时到底经历了什么,难道他也到虚空孽海走了一遭?

    有那么一会子,单誉忽恨恨自身为何偏是个俗人,没法子帮着金蝉分担一点,也没法子像他这般帮自己妹妹一点。早在月湖出嫁之前,他竟连这天地间万物自有其生灵,不止‘人’是个物件的道理也不明白。成日浑浑噩噩妄自尊大,自以为读了圣贤书,不喜温柔乡,便比旁的富家公子高人一等来。

    其实你我也好,他也罢,不都是世人,不都是一个样子?

    他瞧着金蝉背影哀哀一叹,当即再不耽误什么起身拾掇行装下山去,去做‘世人’当做的事。

    经过半山腰子村口时,远远看见秋儿正在那口水井里汲水,便告了一声而今要出去些时日,且说金蝉一个人住在山上嘱咐着多去看看。

    其实没这必要的,他行了半路又想。

    金蝉是什么人,哪里要得他担心?连那日杜月湖一事过后不稍一日,便又生龙活虎起来,这一次定然不是什么样大的事。他这么思虑着,便兀自下山去又行了半日才在那山下镇子里顾得车马,辗转路上又是半月有余。

    那日也不知行得什么地界,名曰‘昌平镇’,一问才晓得已是距那盘香寺只有八十里路程不足了,当即瞧着天色渐晚也便嘱咐车夫寻地方住下。马车颠颠哐哐停在一间客栈之前,抬头一瞧便见一块半旧漆黑牌匾烫金字,瞧来也有些斑驳了。上书‘醉翁楼’三个大字。

    车夫回头问他这里如何,他左右傍路一瞧,这个昌平看来地界不大,两侧看着亦没什么更妥帖的地方,这个‘醉翁楼’恐也是这方寸间最有体面的存在了,故此没什么多再挑剔了。兀自下得车来给了车夫两个小钱,又嘱咐他将马牵去后面歇着,明早再上路。

    车夫连连答应下来,捱他径直走进了客栈才唤来堂馆帮忙着将马往内里头引去。那客栈瞧来门脸不大,堂下就那么几张半旧桌子摆着,瞧来却还干净。靠西那一面有只有两桌人坐着吃茶说笑,瞧来都是寻常镇子上的干活人家。想来是午间活计忙完了,来这里喝一杯茶歇息片刻。

    单誉唤掌柜的过来,要间上房来住,又叫了酒水菜肴送到房里。掌柜的忙伺候着这位难得公子哥儿模样贵客落座看茶,殷切说道“那上房还需打扫一下才住得舒坦,大爷先在这里等一会子,我叫人打扫了来请大爷。”

    单誉只一颔首示意他忙去,便兀自悠闲坐着品这手中苦巴巴浓茶来,到大有一股子既来之则安之的风范。又听得邻座那几个莽汉子喝着茶,嘴里说着近日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新闻异事。这类气氛在哪个茶楼客栈的都是有的,只是这里门脸不大人又少,听起来便格外扎耳,便是单誉这类无心同他们说道的也一并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那其中一个包着黑漆漆头巾工匠模样的男人说道“今儿听那东家主母说,人都在船上没救下来。”

    另一个问他道“那船也没了?”

    “是呢,且不知是个什么东西闹的,把那船给扯成了好几段。等雨停了那些个人去瞧啊,就见几块碎木头岔子搁那儿飘着。”

    旁的人显然遭他这么一番话吓到了,赶忙问道“就没个人去查一下子?”

    那人当即换了副夸张口吻低声道“怎么没人查,说那船是个什么显贵家出来的,当地官府都吓得不轻赶忙差人去查。结果查来查去也没个结果出来,还有几十来个在河里捞人的,说是上上下下都快那到河段翻烂了也没翻出那艘船上的人来。”

    另几人忙交头接耳间各自嘀咕着“难道那河里真有水鬼不成?听说赶早前儿罗家二二媳妇去那面赶船,要去河对过瞧她家做工的男人。结果那一去也没再回来的,有人说看见她使钱雇了渡船,想来也是在那河里折了去。”

    “可不是,说是那河里死了多少人,能没个水鬼的?说起来也是该这帮做官的报应来了,平时富贵荣华享得多了,这动静保不齐就是个现世。”

    几人正七嘴八舌间说道着这类话,那掌柜的忽又过来了,只向单誉到客房都拾掇好了,而今只请公子上去。单誉心中尚念着那船和河的事,随那掌柜的往楼上客房去时也不忘了问上一句。

    掌柜的见他听楼下那些个喝茶的粗人胡天黑地地乱说,到也不拆穿,只帮着将近来那事向他说了。

    似他们这壁小镇子很难得到外头的事,即便到了这里也都与原样尽失了去,谁知道真假呢。原是听外头来的人说有个什么达官显贵家的商船,本准备下扬州排货去。那几日正赶上大雨,等那雨住了有人就瞧见河上浮着一应碎木板类的东西。起初还想着不知是从哪里冲来的物件,后那些个玩意越多越发显出不对来。后一查才知道,那商船忽地没了。

    那河道本不宽,虽那季节水流湍急一些到也只能掀翻个独舟破筏子的。且就算如此,那些个船儿虽覆在水里人没了,船却能随浪浮沉到下游去。不说留个全尸,却也从来也没见出过那么样大的商船给冲成碎木头岔子的。也不知道真真是天要收那船上的人还是如何,反正没人瞧见是怎么回事。

    至于那船上的人,说是后来当地官府雇了人去河里捞了,却无一人给捞上来。若是活人没有便罢了,连个死尸也不见得往上来的真真儿奇怪。

    老板将他所知的这么说道一通给单誉听,后又补了一句“回来的人都说是那河里死人太多水鬼闹的,生生借着那场大雨给船困住,不知道用了什么把那船给撕扯成那样。也不想来这世上哪里死人不多。要都这么闹,哪还有活人安身立命的去处。大爷您是外来客人,有簪缨裹缎的听不得这类混话,只不理睬他们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