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另许后他悔了第59节

垂拱元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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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王府门口,贺长霆下马,却并没往牛车前去,只是看着裴宣撩起帷帐接王妃下车,他们并无肢体碰触,只有一瞬对上了目光。

    贺长霆离得远,不知那目光里有什么情绪,但见王妃下车后径直进门,路过他身旁,没有投来一片余光。

    几人进门,各有归处。贺长霆站在岔路口,看着王妃孤身朝玉泽院去。

    今夜,发生了太多事。

    裴宣为了王妃,与他拔刀相向,他能理解裴宣对王妃的情意,却也诧异,裴宣对他的防备和戒心,竟如此深重,重到怀疑他真的会不顾王妃死活针对段辰。

    还有段辰,果然不是十三年前的故人,他九岁那年砍在他左臂的伤疤,足有一拃长,绝不会消失不见。这个自称段辰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何竟有段辰离家时穿的衣裳,真正的段辰,是否也和段昱一样,早就埋骨异乡,只剩了那身衣裳?

    堪破段辰身份有假那一瞬间,他确实不管不顾,只想逼问出那人到底是谁,可王妃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她坚信那是她的亲哥哥,唯一存活在世上,离散十三年终得团聚的嫡亲哥哥。

    她曾在菩萨面前磕头,祈求哥哥们平安。大概在天不下雨时,也曾盼着哥哥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挑水灌田,分担她的乏累,在老鼠咬破她衣裳,追又追不到时,盼着哥哥帮她截住那作恶的老鼠,一脚踩死它。

    她不在乎这个天下谁做主,只想安安稳稳,团团圆圆地生活。

    在那篝火前,她偎着姨母,抱着兔子,塞了满满一嘴的烤肉,看得出来,她很开心,很满足,若不是他去了,她今夜本该有一场圆圆满满的美梦。

    可他要去告诉她,而今院子里住着的那个段辰,不是她盼了许多年的哥哥,她两位嫡亲哥哥,很可能都已不在人世了么?

    他一定要打碎她团圆美梦么?

    今夜,裴宣为她费了很大心思,打野味,抓兔子,篝火团聚,她也很乐在其中,他已经扫了她的兴致,难道还要再去告诉她一个残忍的真相?

    贺长霆又在岔路口站了会儿,始终望着玉泽院方向,抬起脚步想回书房,步子却跨到了去玉泽院的方向,走出一段,停顿片刻,折向书房。

    进门,听得一阵铃铛响,见是一只黑乎乎的小狗随着他脚步跑了进来。

    是他送与王妃,又被退回来的拂林犬。

    一直是小厮养着的,赵七得空爱逗玩,因此这小狗总爱往他这院子里跑。

    “小东西,还不睡,是不是等着我呢?”

    赵七端了温水和细布进来要为晋王处理伤口,看见小狗,笑着说了句。

    “放着吧,我自己来。”贺长霆漠然说道。

    赵七听出王爷心情不佳,看看他右手臂,心里骂裴宣下手狠,竟剌了这么长一道伤口,面上却什么也没敢说,放下盆子和细布,试探地问:“要不请王妃娘娘来?属下笨手笨脚,怕再弄疼王爷您。”

    贺长霆愣了片刻,摇头,“小伤而已,死不了。”

    他的王妃自始至终没有询问过他的伤势,更不曾露出一丁点要替他包扎伤口的意思,他也不想勉强她。

    只是小伤罢了,稍加清洗,涂上金创药,好得很快,她不闻不问,也没什么。

    贺长霆将细布打湿,去擦手臂上的血渍。

    赵七没再往前凑,正欲离开,见小狗在脚边围着他打转,脖颈里挂着的铃铛叮当作响,好不欢快。

    赵七捏着小狗脖子把它提起来,放在自己手臂上,摸摸它脑袋,看向晋王:“王爷,它现在可乖了,会帮我找东西呢。”

    贺长霆抬眼看看那小狗,兴趣索然地“嗯”了声,摆手屏退赵七。

    赵七边走边逗玩小狗,嘴里嘟哝:“这不比兔子可爱,也不知道王妃娘娘咋想的,这么可爱的小狗不养,抱着一只连叫都不会叫的兔子不撒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贺长霆怔怔地看着夜色,那兔子是裴宣抓来给她的吧,她好像真的很喜欢?

    过了会儿,他收回目光,静静看着手臂上的伤口。

    她竟如此不在乎他么?

    那只贡犬,他放弃狩猎大赛头筹才得来的奖赏,竟比不过裴宣抓来的一只野兔么?

    贺长霆呆坐了会儿,寻出一坛酒,喝了几口,剩下的浇在伤口上。他右手攥成了拳头,面色却未露分毫痛楚,待将手臂上的血渍冲洗干净,也未用金创药。

    不知是伤口疼痛还是怎样,夜色虽已深重,贺长霆却无睡意,枯枯坐着,心中总不能清净,一时想到段简璧饮尽避子药的决绝,一时又想到她护着裴宣时的热烈,还有那幅篝火旁的圆满景象。

    她和姨母、哥哥,还有裴宣,相亲相爱,其乐融融,而他,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

    玉泽院内,段简璧漱洗过,躺在层层递深、有如山洞般的拨步床上,望着床顶的花幔发呆。

    这床是她成婚时伯父特意为她订做的,概也是姨母求来的。大婚亲迎前两日,女方娘家人要到新房来铺百子帐,还要安置一些女方婚后需用的家具,也算是嫁妆的一部分。这拨步床就是那时摆进来的。

    自成婚至今,她都是一个人睡在这张床上,起初还有些害怕,习惯之后,反而喜欢一个人窝在这样一个封闭的小空间里。

    但她应该很快就要离开了。

    虽然早知她和晋王要断,也知晋王许诺裴宣什么,但她并未真正答应过裴宣跟他走。今日,她明确地答应他了。

    裴宣对她很用心,她也想要一个用心对她的人。

    段简璧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触摸着床头凭栏上雕绘的喜鹊成双、百子千孙图,细细算来,成婚至今已有七个月之久,这张床崭新如初。

    洞·房·夜,她举着喜扇,独自在这里坐到天明,虽然辛苦,她却满怀希冀,毕竟,哪个未出阁的姑娘不曾期盼过一桩好姻缘呢?

    天不遂人愿,这桩姻缘既不能圆满,早日了断也是好的。

    或许,她也能早日像今夜一样,和姨母、哥哥,还有用心对她的人,团团圆圆。

    段简璧睡的晚,第二日起得也有些晚,日头已经很高了,能听见隔壁濮王府热热闹闹的人声。

    濮王婚期临近,府邸内正热火朝天地修缮布置,一切有礼部操持,不似寻常百姓一家成亲百家忙,五服之内的亲戚都要前去帮忙。

    段简璧梳洗妥当,还是打算到濮王府去一趟,她现在毕竟还是晋王妃,濮王叫她一句嫂嫂,她应当去露个面。

    行至府门,刚转过影壁,撞上了晋王,他一身玄色常服,似刚刚从外面回来。

    段简璧施礼,礼毕,再没一句话,侧身低首站在一旁,等晋王过去。

    贺长霆却站在她面前不动,看着她黑乎乎的脑袋,问:“可用过早食了?”

    段简璧点头。

    贺长霆道:“我还未用。”

    段简璧不说话,这事好像与她没有什么关系,他后来一直都是单独在书房用饭,两不相干。

    “刚刚,我去见了段明函。”

    这话终于引得段简璧抬头看他,“我哥哥找你做什么?”

    贺长霆仰头看看高高挂着的日头,抬步往里走:“边吃边说。”

    段简璧想了想,跟了过去。

    贺长霆察觉身后跟过来的小碎步,目色动了动,微微放慢脚步,但他步子向来迈得大,再有意放慢,也还是能轻松撇开段简璧一大截。

    贺长霆净手,在食案前坐定,段简璧才赶上来,本不欲在食案旁同坐,却见晋王抬手示意她坐对面位置,一副碗筷早已摆放好。

    “我吃过了。”段简璧坐下,没动碗筷,她问出哥哥的事就走,没打算久留。

    贺长霆不说话,专心吃饭。

    段简璧记起,他一向食不语,何曾有“边吃边说”的习惯,“王爷用饭吧,我一会儿再来。”

    说罢,便要起身。

    贺长霆缓缓开口,“我昨日无意伤你哥哥,只是,久未相见,想试试他的身手。”

    今日一早,他还没约见段辰,段辰已递来信,约他城西相见,坦白了冒认段辰身份一事,言他与段辰兄弟同时跌落荒谷,三人荒谷求生,也算患难之交,人生最后那段日子,可谓无话不谈,段辰兄弟临死前托他将他们衣冠归葬故乡,若有幸能寻得小妹,代为照护一二。

    事情如贺长霆料想的那样,真正的段辰兄弟已不在人世。

    林姨留下的血脉,已只有眼前这个惧他如猛虎的小妹了。

    贺长霆看着她,定下主意,只要段辰安安分分做她哥哥,他愿意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你哥哥身手不错,不须你相护,以后,不要再做那样危险的事。”

    贺长霆满面肃色看着她,似在训导,也似在嘱咐,“你记住,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谁都不值得你以身相护。”

    段简璧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总之并不厌恶。

    她能察觉晋王话里的十足真心,想到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以后大概无缘再见,便趁此机会与晋王和解吧,对哥哥,对裴宣,都好。

    “多谢王爷,我记下了。”她看着晋王柔声说:“成婚以来,是我愚笨,没有给王爷长什么脸面,更不曾帮到王爷,王爷待我,已算仁至义尽,我很感激。我哥哥以前可能对您多有不敬,但您跟我说这些,一定是念着往日情分,没有计较,我会跟哥哥说,不要再与您作对,也希望您不要记恨他,还有裴,裴将军,他一直都很敬重您,昨夜的事是意外,他绝无心伤您。”

    贺长霆定定看着她,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这话,像是在道别?

    默了会儿,贺长霆若无其事地喝粥,稀松平常地闲话道:“元安说,想尽快安排你脱身。”

    他语气很淡,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段简璧想了想,问:“何时说的?和王爷你商量了么,怎么没有告诉我?”

    贺长霆望她眼神,似乎真的一无所知,淡淡道:“前几日,我们正在商量。”

    段简璧认真问:“真的已经在商量了么,何时?”

    贺长霆垂眼,专注盯着案上的饭食点点头,顿了会儿,抬眼看她:“你着急走?”

    段简璧眨了眨眼,反问:“王爷不想让我走么?”

    第46章

    贺长霆被她的话问住。

    不想让她走么?

    自从做下承诺,他一直清楚地知道她有一日要走。

    很多事情一旦做下决定,就不该再思虑想与不想。

    贺长霆不再说话,闷头喝粥。

    段简璧本就无意纠缠此事,若非晋王存心试探,想套她的话,她不会这般反问回去,此刻见他不语,也没再多留,起身走了。

    贺长霆抬眼,那芙蓉色的身影已经出了门外。

    她为何要问那样的问题?她想听到什么答案?

    他若说不想,她会如何反应?

    自从做下承诺,他从不曾问过自己想不想,也从不曾深切地思虑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若非她今日问起,他都不知道这是个问题。